夏目友人帳

不管大到生死，還是小到告別，人們總有一種日常的力量，去治愈悲傷與缺憾。人生的某些悲喜、堅定與猶疑，最終成為步履不停的生活的一部分。

《夏目友人帳》一

那個暑假距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八年。彼時高中畢業(yè)，高考考砸，感情也不順遂。游蕩在身體里的暗戀，一直羞于開口，直到它消失，也不曾再提起。我青春里的情愫都是這樣，在體內(nèi)蟄居著，兵荒馬亂，路遠馬亡，好多年才走。

整個夏天，我都窩在房間里，看《夏目友人帳》，從東方泛白，到暮色四沉，光線在房間里四處游移，卻懶得拉上窗簾。除了吃飯，只想發(fā)愣。動漫里的夏目貴志，敏感溫柔，拙于言表，不愿給人添麻煩，處處謹小慎微。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寄居在親戚家。那時的我像夏目，小心翼翼，沒有同類。

《夏目友人帳》

我就這樣窮極無聊地度日。好朋友怕我無聊，又推薦《空之境界》。她剪的短發(fā)，像極了里面的兩儀式，性格也像。畢業(yè)后，我們才熟絡起來。我跟她說，記得她高一時寫的句子：「這個世界很奇怪，一如我開始喜歡我的頭發(fā)?！顾茉尞?，這話自己都快忘了。讀大學后，我們寫過一陣子信，每次細細碎碎，生怕遺漏掉什么。再后來，沒有了聯(lián)系。

《夏目友人帳》里說，人和人之間，人和妖怪之間，不斷積累著一點一滴的緣分。但它沒有說，前者的牽絆，可能不如后者。妖怪們?yōu)榱艘孛郑瑫碚規(guī)е讶藥さ南哪?。而多?shù)人，在某些瞬間飛走，就像鷹隼，就像蒼蠅，就像日子，不再回來。

二

《夏目友人帳》

《夏目友人帳》十周年劇場版上映的時間，恰好是我的生日。

劇情并不復雜，還是以前的故事模式，還是夏天的八原，有溪水，有樹叢，有陰翳，有蟬鳴，有裊裊的炊煙，還有無名的神靈。夏目的祖母玲子，擁有強大的靈力。她向遇到的妖怪們逐個發(fā)起挑戰(zhàn)。在擊敗它們后，會讓它們在紙上寫下名字，作為臣服的證明，這便是友人帳。友人帳就是契約書，只要呼喚名字，持有者就可以隨時支配妖怪們。

夏目和玲子一樣，也能看見妖怪，這個能力給他帶來恐懼和苦惱。在旁人看來，他總是獨自講話，沒人能理解。父母很早過世，他只能輾轉在親戚家。直到藤原家的滋叔叔和塔子阿姨出現(xiàn)，他才得到家的溫暖。他們帶他到八原，這也是玲子生活過的地方。

《夏目友人帳》

在神社，夏目打破結界，放出了叫斑的妖怪。斑力量強大，且和玲子相識。經(jīng)它提醒，夏目在祖母的遺物中，找到了友人帳。擁有它之后，怪物們絡繹不絕找上門來。斑答應做夏目的保鏢，但要他許諾，死后友人帳將歸它所有。他答應了。斑在平日化身成又圓又肥的招財貓，夏目叫它貓咪老師。它話癆，貪吃，傲嬌，愛喝酒，漫不經(jīng)心，愛撒嬌吃醋，但善良真誠，暗中保護夏目，不讓他被前來奪取友人帳的妖怪傷害。

妖怪姿態(tài)各異，性格也迥異。悶悶坊是個內(nèi)向的妖怪，認為躲在墻里更有安全感，總是沿墻行走，從五丁鎮(zhèn)到八原的短距離，足足花費三個月。自詡為「夏目組犬之會」里的怪物中，小胡子慢吞吞，憨厚老實。河童迷糊貪玩，只有往它頭上澆水，才能煥發(fā)活力。獨眼和牛首，在找不到斑大人的分身時，反而思量著辦一場追思會，可以喝酒。丙是個野蠻的大姐頭，迷戀夏目的玲子，討厭男人，但非常照顧夏目。三筱頗有領導風范，它身形龐大，家臣卻是弱小的青蛙。

《夏目友人帳》

穗之影是能改變?nèi)擞洃浀难?。它以前是山神的式神，能幻化成人形，在山神面前禱告，轉達普通人的愿望。后來它受到了天罰，開始流浪。每到一個地方，它總會被認作是當?shù)厝?，或原本不存在的人。它和人們一起生活，成為其中的一份子，并改變著人們的記憶。一旦離開，人們就會將它遺忘，再珍貴的記憶也會消弭。對它而言，最痛苦的不是記憶的消失，而是終將到來的告別。

難轉神大人寄居在樹里，人們信奉它靈驗，給它修了供祠。可是，它早已離開。穗之影就住在其間。幼時，容莉枝和爺爺來祭拜，往后幾很多年，她常常前來，把遇到的好事和壞事，在樹下說出。在兒子椋雄遇難后，容莉枝悲傷難抑。穗之影不忍心，偷偷跟隨著她。一個叫羽場木的妖怪，一路跟隨著他們。穗之影怕它傷害她，成為椋雄，陪在了容莉枝的身邊，一陪就是八年。

《夏目友人帳》

夏目的朋友們，多軌、田沼等，因為穗之影的牽連，逐漸失去記憶。羽場木真實身份，是老體的式神，它真正跟蹤的也是穗之影，而不是容莉枝。因此，穗之影決定離去，重回樹里，這樣被它影響的世界能恢復原樣。告別在不經(jīng)意中進行，它化身的椋雄，站在家門前，對容莉枝說：「我要走了，媽媽?！谷堇蛑Υ饝艘宦?，沒有抬頭，她以為這只是兒子每天出門前的道別。她抬頭望向門外，椋雄已經(jīng)不見。

最后一幕，穗之影在樹洞里，把妖力散去，成為滿天飛絮。這些飛絮，遇到不同事物，都能模仿，片刻就消散。它們成為松鼠，成為悶悶坊，成為蝴蝶，成為飛鳥，成為青蛙。一片飛絮，落在容莉枝的紙上。她愣住，隨后無法自抑地流淚。穗之影陪伴她的記憶，蕩然無存，她也想起椋雄早已去世。但穗之影帶給了她改變，她不再沉溺在悲慟中。

《夏目友人帳》

我愛看《夏目友人帳》，就是因為喜歡這樣的結局。山神把命運視作那巉巖上傾瀉下的瀑布里的水珠，一觸碰，就會被影響，是極其脆弱的東西。只是不管大到生死，還是小到告別，人們總有一種日常的力量，去治愈悲傷與缺憾。人生的某些悲喜、堅定與猶疑，最終成為步履不停的生活的一部分。

三

《夏目友人帳》

日本文化中，萬物有靈。

除了《夏目友人帳》，我還看了不少妖怪主題的動漫，比如《給桃子的信》、《螢火之森》、《怪化貓》、《怪物之子》等，買過不少講述日本妖怪的書，搜集過相關的浮世繪。

妖魔題材的創(chuàng)作里，大多把名字視為最核心的秘密。名字能夠呈現(xiàn)事物真實的本質。我喜歡這種執(zhí)迷的信仰，它像是這變幻不定的世界里的錨固點，再不可制約的魔魅，也終將被名字束縛和掣肘。所以，《夏目友人帳》里的妖怪們，都希望夏目能歸還名字。

《千與千尋》里，小女孩對白龍說，我想起來你叫什么名字了，你的名字叫賑早見琥珀主。白龍聽到后，鱗片全部飛掉，墜落下去。蔡康永說，每次看到這一段都會哭，它找不到身份那么久了，結果終于知道自己是誰。

名字是它們的某種自我。

《夏目友人帳》

妖怪真正信任人的時候，愿意交付出名字。小時候，夏目遇到一個半人形的妖怪，它生活在櫻花樹上，時常捉弄夏目，也因此傷害了他。夏目開始躲著它。它內(nèi)心懊悔，變成小貓坐在他身邊。夏目搬走后，它沒有了朋友，時常懷念那些日子。后來，夏目返回當年住處，找到了它，發(fā)現(xiàn)它就是那只小貓。他們擁抱著，彼此交換了名字。

那一瞬，鼻子一酸。我覺得，這就是一個關于暗戀的故事，關于不可遏制的想念，關于無法割舍的羈絆，關于青春愛欲，關于陪伴，脆弱，酸楚和甜蜜，關于無處訴的孤獨，關于無聊的現(xiàn)實，和沒有盡頭的寂寞。

《夏目友人帳》

時常會想，綠川幸該有多溫柔，才能創(chuàng)造出這樣的故事。有一個叫菱姮的妖怪，在玲子奪去它名字時喜歡上她，等了幾十年，執(zhí)著得像是赴約的尾生。它希望玲子能再召喚自己，可是玲子始終沒出現(xiàn)。那些寂寞的妖怪們，踽踽獨行，獨自等待，不就是某些時刻的我們么。

人啊，也和妖怪一樣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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