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意亂》是一部關(guān)于家庭、愛情和困境的電影。故事發(fā)生在一個電影小鎮(zhèn)，主要講述了森田屋的禮子在丈夫去世后獨自經(jīng)營家庭百貨商店的故事。然而，她面臨著超市的競爭和家庭成員的不理解。在小姑娘們計劃將森田屋改建成超市時，禮子決定離開并以再婚為借口。與此同時，她的小叔幸司向她表白了自己的愛意。禮子對幸司也有感情，但因為叔嫂的身份而無法表達(dá)。最終，禮子決定離開，并與幸司一起回老家。電影將揭示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否能夠得到回應(yīng)，或者是否會有更多的悲劇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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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一條鬧嚷嚷的商店街裡，清水屋超級市場的小貨車大剌刺地招搖過市，沿路廣播開業(yè)一周年大減價的宣傳聲帶，為《亂れる》（《情迷意亂》，一個不大貼切的譯名）鋪下小商店面臨資本雄厚的企業(yè)衝擊的背景。
高峰秀子飾演的禮子，繼承著亡夫遺志，在丈夫死後十多年一直為夫家經(jīng)營著一間兼做送貨的小雜貨店，但隨著超級市場開業(yè)，小市鎮(zhèn)似乎正在適應(yīng)一種新的消費模式。影片處處流露超級市場對小店的威脅，無論是老闆或客人，都在談?wù)撐飪r的差別，老主顧光顧時嘀咕超級市場的價錢要便宜得多，禮子無奈降低定價。但成瀨並沒有把這種威脅擴大成控訴，而更著力於刻劃習(xí)慣舊模式的人之疑惑與不安 ，某家小店老闆自殺的一幕只是淡淡帶過，沒有墮入通俗?。?melodrama ）的窠臼借此大做文章。無須倚仗任何煽情技倆而將一個極富通俗劇色彩的故事拍得情致深厚，是成瀨的獨有魅力，因為在一環(huán)一環(huán)的奇情與悲慘以外，重點始終是更深更濃牽牽絆絆的人情，田中絹代主演的《母親》可算是最揮灑動人的示範(fàn)。
消費模式的轉(zhuǎn)變是電影的底子，禮子與亡夫一家人，特別是與小叔幸司的關(guān)係才是成瀨真正關(guān)心的主題──當(dāng)然，禮子與幸司之間的關(guān)係，又隱隱與小商店跟超級市場的關(guān)係對照。
加山雄三與仲代達(dá)矢這兩個日本一代美男，都曾在成瀨的電影裡為高峰秀子害相思苦。加山雄三在《亂れる》飾演小叔幸司，亦是他在成瀨遺作《亂雲(yún)》裡飾演的三島之雛型──都戀上了未亡人。事實上，《亂雲(yún)》的故事與結(jié)構(gòu)，甚至部份場景，都充滿《亂れる》的影子，三島在農(nóng)林區(qū)苦勸由美子（司葉子）放下過去包袱，便跟幸司在寺廟外跟禮子周旋的場面非常相似，加山雄三身後一樣的樹影斑駁，一如三島或幸司紛亂無章的心緒，更莫說兩片結(jié)尾如出一轍的旅館情節(jié)。「未亡人」這個主題似乎一直縈繞成瀨心中，一如「女兒出嫁」之於小津。
幸司大學(xué)畢業(yè)後並沒有正經(jīng)工作，終日過著玩樂生活，打過好幾次架都是由禮子瞞著家人為他保釋。幸司被禮子追問戀愛的事問得緊，禁不住表白他一直不去上班，其實是因為戀慕禮子，希望守在她身邊。幸司比禮子小十五年，禮子對這突如其來的表白無所適從，兩人本來就日夕相對，但無法再若無其事地過日子，禮子終於決定離開夫家。幸司阻止不來，一路追到火車上，要送她到目的地。離家庭與熟悉的人漸遠(yuǎn)，禮子抑壓的心情亦漸漸放鬆，兩人在火車上過了短暫的幸福時光，無憂無慮享受狹小空間裡只有兩個人的天地。禮子看著幸司熟睡的樣子百般滋味，決定在溫泉區(qū)下車跟他共渡一宵，沿路終於說出當(dāng)日幸司對她表白時，她心裡其實非常高興……可惜這一切只是悲劇的前奏。
成瀨對女人心態(tài)理解得非常細(xì)緻，而且往往能細(xì)膩地捕捉極微妙委婉的感情；一切都不曾宣之於口，而再複雜、矛盾的心情卻又那樣了然。電影前段鋪排禮子對幸司的微妙感情，便曲折有致。幸司的姊姊並不歡迎禮子，積極慫恿她改嫁，甚至安排好相親對像。禮子不為所動，姊姊於是拋出幸司結(jié)婚後她這個嫂子會礙手礙腳的理由，一直表現(xiàn)從容的禮子，表情馬上僵住，彷彿被點出了隱痛，接下來只有強顏歡笑。當(dāng)夜，禮子搬出姊姊的一套話語來試探幸司。她未必察覺自己對幸司的淹連，就是察覺了也大概會自欺欺人，但還是禁不住流露了內(nèi)心的焦慮。過了幾天，幸司的女性朋友來小店找他，交下他遺下的手錶，禮子也頓時心神恍惚，還追問兩人的關(guān)係，那種關(guān)心已超乎兄嫂的界線，幸司與異性的關(guān)係，對她似乎是一個惘惘的威脅。高峰秀子不張揚的演技為角色添上一抹曖昧，演繹出一份介乎自覺與不由自主之間的微妒。那是一份朦朧的感情，尚未被（也似乎沒有必要被）意識為愛。在幸司對她表白以後的某個晚上，幸司踮著腳走下樓梯，睡在地下房間裡的禮子聽到腳步聲，便坐了起來，下意識地拉一拉被子，並亮起燈。鏡頭一轉(zhuǎn)，幸司原來是下來拿啤酒喝，但不知情的禮子一直凝神傾聽外面的動靜，直到傳來上樓梯的腳步聲，才放鬆下來，但又彷彿有點失落。拉被子的動作雖小，卻耐人尋味，既像是害怕幸司會闖進(jìn)房來，又像是在期待幸司去找她，而無論是哪一種，其實都源於心底對幸司的渴望。場面非常簡潔，幾個房內(nèi)房外交替的鏡頭，加上高峰秀子慘雜疑惑與不安的眼神，將禮子的複雜心情表露無遺，她那微細(xì)的五官變化，也表現(xiàn)出進(jìn)退維谷的矛盾──對於幸司的愛，她一直遊移於迴避與坦然接受，這種遊移續(xù)漸化成自我折磨。
電影的魅力當(dāng)然遠(yuǎn)遠(yuǎn)不止於鏡頭的簡潔流暢。事實上，大部份影評人都認(rèn)為要從成瀨的電影裡找尋一種獨有的風(fēng)格是一件難事（儘管他們以至你我都能列舉某些成瀨偏好的攝形方式，例如捕捉眼神的流轉(zhuǎn)、安排兩個角色並著肩邊走邊談等等），舒琪先生便曾說成瀨是一個「風(fēng)格近乎隱形」的導(dǎo)演，而就算有甚麼風(fēng)格，都會被源源的戲味所掩蓋和超越。但可以肯定的是，成瀨的鏡頭始終以人為主，緊緊抓住演員的表情和演出，也因此深深迷住觀眾。曾替成瀨擔(dān)任助導(dǎo)的岡本喜八透露成瀨不喜歡外景，因為包含太多會干擾演員的因素，高峰秀子則在自傳中憶述成瀨向她提出的一個心願：「我希望某天可以拍一部這樣的電影：沒有佈景，也沒有色彩，只有一片白色背景......沒有任何障礙，白色背景跟前就是舞臺。到時秀子會為我演出嗎？」（高峰秀子《わたしの渡世日記》（下），自譯）──演員和演出到底是成瀨的終極關(guān)注。成瀨在彌留之際再次跟高峰秀子提起這個心願，其時他只是說「約定的事」，高峰秀子馬上意會，可見兩人相知之深。
禮子守著的小店是亡夫一手開展出來的，代表著舊一套的模式和價值觀，曾主張把小店改裝成超級市場的幸司則代表一股年輕、新潮的力量，同時顯得狂放且冥頑不靈，世俗規(guī)範(fàn)對他來說固然不是一回事，他也從來不曾因為禮子的拒絕而灰心，反而對方越是決絕，他越是堅執(zhí)。禮子在愛情上的矛盾與裹足不前，也是對新時代來臨或以超級市場取代小店的莫名抗拒──她很強調(diào)自己與幸司生於不同時代。那一代的人，可以說是比我們溫吞，我卻寧可說是多慮（ sophisticated ）與念舊，無論是對新事物或愛情，總抱著一份懷疑與謹(jǐn)慎，不似現(xiàn)代人一面倒地追捧新事物、擁抱隨便的激情。
這種多慮，也成了禮子的詛咒，使她間接害死了幸司，也埋葬了自己的幸福。在溫泉旅館裡，她還是再次拒絕了幸司，幸司獨自出去喝悶酒，喝到半醉打電話給禮子，用言語刺激她──同樣的場面，影片出現(xiàn)過兩次。拿著話筒的禮子再也掩飾不住憐愛與擔(dān)心，第一次，幸司回來了，乖乖在店裡做幫工；而這第二次，他在山裡失足墮崖喪生，再也回不來了?；艁y的禮子一臉茫然在街上亂走，不能相信這就是他們的結(jié)局……成瀨的電影都瀰漫濃烈的悲觀色彩，在他的世界裡，禮子註定要受自己的個性與決定折磨。但他絕不流於陰鬱，更不屑批判，呈現(xiàn)的是對「人」及「情」的極深刻的沉思、領(lǐng)悟與哀憐。
成瀨的電影都以女人為主，但並非（單單）歌頌女人的出眾特質(zhì)，而深入她們的生命，從一份深切的理解與同情出發(fā)，刻劃一種面對逆境依舊不甘屈服於命運的女性影像，這種形像又以個性本身就帶點虛無而又倔強的高峰秀子（看過她的自傳便會知道她對名利、親情及人生的淡漠不在乎）為代表。成瀨的女人都是自主的，即使《浮雲(yún)》的雪子被富岡始亂終棄，一生走上了苦戀的路；《女人踏上樓梯時》的媽媽生圭子一次又一次錯信了男人；《放浪記》的林芙美子屢糟男人欺騙，那都是她們選擇的人生，在她們的意識裡，自己從來不是受害者，正如禮子說：「你們都覺得我為這個家庭犧牲了十八年，其實不然，這些日子我都是切切實實地活過來的?！顾齻兗炔磺?，也不自憐，「花的一生短暫而多苦」（林芙美子的名句，成瀨曾經(jīng)兩度引用）的領(lǐng)會沒有令她們喪失生存的意慾和希望，她們反而會抱著明知無望的心情，昂然的走下去，以堅毅對抗虛無，正像花兒儘管明知早晚凋謝也盡情綻放，閃耀生之光芒。同樣以女人的命運為主題，溝口健二的自然主義傾向則與成瀨截然不同，在溝口的世界裡，一切苦難都是命運的播弄，他的女人則如浮萍一般逆來順受，缺乏一種自主／自覺性──取而代之的也許是佛性?！?br>
當(dāng)然，成瀨一生執(zhí)導(dǎo)電影共八十九部，以其作品之豐，單憑三言兩語概括他作品的特色並不妥當(dāng)，比方以夫妻關(guān)係為主的《飯》（《めし》）、《驟雨》，以家庭為舞臺的《流》、《稻妻》、《娘、妻、母》、《母親》，以及改編川端康成原著、兼講夫妻與家庭關(guān)係的《山之音》、《舞姬》和講述賣藝少女生涯的《乙女ご、ろ三人姉妹》（《淺草紅團》）（我只看過《山之音》），便各有味道?！赌铩⑵?、母》的眼神運用尤其精采，原節(jié)子埋怨母親的凌厲一瞥跟她在小津電影裡的溫厚莊重大相逕庭；她與小姑高峰秀子的不融也從無正面交待，單憑眼神的交換含蓄帶過，成瀨刻劃人物關(guān)係的細(xì)膩深婉與得心應(yīng)手在此盡現(xiàn)。
表現(xiàn)頹廢（美）的電影，風(fēng)格、形式都很鮮明，但成瀨表現(xiàn)的川端式頹廢，是純粹在演出上著手，因此更堪玩味。表面上，《山之音》很多細(xì)節(jié)跟原著不合，風(fēng)格亦不近於川端的輕靈飄逸，其實成瀨把作品的重心──頹廢無力感、戰(zhàn)後社會瀰漫的愁雲(yún)慘霧（主要展現(xiàn)在家庭生活中），以及川端超脫於道德之上而以亂倫為美的眼光，都看得很透徹，而且融入了他個人的世界觀（原節(jié)子在片末對家公山村聰說：「無限風(fēng)光在深處，要憑你去探索」），作出了一個既不違背原著，又有著他個人理念的詮釋，入乎其內(nèi)，出乎其中?！段杓А返脑髋c《山之音》同樣筆觸輕靈，但又同時具備《山》的散漫、頹廢與陰霾密佈，相信成瀨拍來一定精采，可惜無緣觀看。川端在寫作《山之音》期間，為成瀨監(jiān)修了林芙美子原作（但沒有完成）的《飯》，我一直覺得《飯》對川端寫《山之音》有一定影響，電影根本就像《山之音》的前傳／姊妹作，但未有時間認(rèn)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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